洛浦回雪

钗、黛、凤、巧

忽然想到今天是巧姐生日，本来想发另一篇的，但还是发这一篇吧。

祝巧姐生日快乐！

以下正文：

残酷点说，红楼梦众女子都不过是钗黛二人分身。按金陵十二钗举例说明，元探二卿是之于贾府命运上的一对金玉，湘妙则之于宝玉的情感，迎春是太圆融的金而惜春是太锋芒的玉——几乎把金玉二性发挥到极致。至第九、第十位的凤巧二人，在金玉上讲，毫无疑问还是依照前例凤姐在前奇数为金，巧姐在后偶数为玉。然而这对金玉又体现出和前面元探、湘妙、迎惜等不同的特点，这个特点要更接近钗黛二人之间，即凤巧存在与钗黛存在相似的合一。这体现是，第一，命运关系相依相随，第二，判词判曲相互渗透，第三，凤姐为金则有玉之风采，巧姐为玉则体现金之神韵。

——甚至凤巧的合一比钗黛的合一更有现实存在真实，凤姐怀孕巧姐的时候是真真正正合二人为一，钗黛则需要通过黛玉认母实现理论意义上的亲缘合一——我之母可为你母，我之兄可为你兄的“同胞共出”。

——判词上钗黛相互纠缠，凤巧也不遑多让。凤姐命运虽不多受巧姐影响，但巧姐判词“偶因济村妇，巧得遇恩人”及判曲“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等句，却是绑定式地牵连着凤姐。而似这等命运纠缠，只钗黛、凤巧四人两种关系间。

至若说明第三点，就不免长篇累牍。但是是写这篇的本意。钗黛合一，则钗黛的部分特征互相分享；凤巧是一金一玉但也合一，因此特征上部分体现有时为凤玉巧金。

先说宝钗和凤姐。首先依我看，钗凤二人具有相当篇幅的情节重影，时常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做一件事情——而且往往这件事也没有别人做。比如雪中联诗时，宝钗穿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凤姐穿一件“紫羯绒褂”，莲青就是紫色，而“番羓丝”就是山羊细绒捻的丝，两件衣服其实质感相当。比如对邢岫烟，都是基于对邢岫烟人品的赏识然后予以帮助，且还都是衣服问题，一个见邢岫烟穿的不好于是送一件羽纱，一个见邢岫烟穿的不好问她原因然后帮她赎衣服。再比如对林黛玉，都打趣过黛玉婚事，凤姐打趣黛玉吃了贾家的茶怎么还不给贾家当媳妇，宝钗则是打趣黛玉不可认薛姨妈为母因为她要黛玉做嫂子。第三十回宝钗借扇机带双敲，凤姐虽不明其意，但趁势借的一句却客观上和宝钗“统一了战线”。——这个地方很有意思。宝玉打趣宝钗像杨妃，宝钗回他说，我倒像杨妃，只是没有一个好哥哥好兄弟做杨国忠的。这话一是讽刺了宝玉，二也是有点此时此竟孤立无援的意思。凤姐阴差阳错的应和一句，倒像做了宝钗的帮臣，是“杨妃”的“杨国忠”。而之前我一篇文章里说作者一定看过《开元天宝遗事》，里面就有一则杨国忠的逸事：

杨国忠权倾天下，四方之士争诣其门。进士张彖者，陕州人也，方学有文名，志气高大，未尝干谒权贵。或有劝彖令修谒国忠，可图显荣。彖曰：“尔辈以谓右相之势，倚靠如泰山，以吾所见乃冰山也。或皎日大明之际，则此山当误人尔。”后果如其言，时人美张生见几。

及：

杨国忠子弟以奸媚结识朝士，每至伏日，取坚冰，令工人镂为凤兽之形，或饰以金环彩带，置之雕盘中，送与王公大臣。

令人想到凤姐的判图——后面便是一片冰山，上有一只雌凤。此判图结合凤姐判词“凡鸟偏从末世来”等句，所谓冰山应该指贾府“末世”，权势消融瓦解如冰山，情势岌岌可危如冰山。那么凤姐这里“冰山”的用法和《开元天宝遗事》中写杨国忠“尔辈以谓右相之势，倚靠如泰山，以吾所见乃冰山也”是一样。不得不令人深想作者设计凤姐形象时是不是有考虑到杨国忠。

宝钗的分身常常在性格上和宝钗相差甚远，而在情节结构上有对照意义，比如金钏、比如芳官。凤姐亦应是此类。黛玉的分身则往往在命运发展上有对照意义，比如妙玉，比如龄官。巧姐亦应是此类。巧姐家亡后收留于刘姥姥家，映黛玉父母去世后收留在贾母家。具体到形象上，巧姐戏份不多，有一节八月二十五撞花神，在东南角，这个方位很有意思，因为我推测黛玉的花冢也在这个方位。第二十三回贾宝玉在“沁芳闸桥边桃花底下一块石上”看会真记，遇到了葬花而来的林黛玉，黛玉说，在“那畸角上”她有一个花冢。这个畸角到底是什么畸角目前不明确，大概就在沁芳闸附近，而沁芳闸方位已是大观园偏东南，离怡红院很近，且怡红院算是最东南的建筑。第二十七回，宝玉再来花冢，又见林黛玉，林黛玉和他置气，先走一步，但宝玉在回怡红院的路上，见到走在前面的黛玉。黛玉和他置气，当然不可能去怡红院，则怡红院只能是离开花冢的必经路，则花冢还在怡红院的东南角。也就是说，芒种节那天（作者拟造的芒种节其实就是花朝节）林黛玉葬花在东南角。东南角的花神缘分，这个特征也许就是巧姐玉派身份的最好例证。

凤姐无疑是金，巧姐已证是玉，然惯常意识里，似乎凤姐和黛玉有更多相似。至少在判词中，以才指代，是玉派特权：黛玉，妙玉，探春，偏偏凤姐一个金派有“都知爱慕此生才”。且凤姐和黛玉同是照男孩假养，性格上都更争强好胜。另第三十五回贾宝玉说：“若是单是会说话的可疼，这些姊妹里头，也只是凤姐姐和林妹妹可疼了。”说明凤颦在言语讨巧上的相似。——第二十回很有意思：王熙凤正言弹妒意，林黛玉俏语谑娇音，直接把两个人会说话打在题回上。第八回探宝钗黛玉半含酸，一个酸字，又通凤姐第四十四回和第六十八回。凤姐性格上和黛玉的种种相似，就有玉派人物的特点。

至若探讨巧姐同金派的关系，在名字上做文章也许是重要突破点。不能绝对但是十分盖然地说，红楼梦和分离有关的意象，都与玉钗有关，而“有关”的相关点往往又会落在宝钗身上。比如宝钗的名字，钗分一半是簪，一个分离的典型意象；再比如梨香园，梨谐音离，且梨花就是典型分别意象；再比如睡足荼蘼梦也香，梦香是李夫人授汉武帝之蘅芜香，还是分别意象；再比如宝钗无日不生尘，更是明明白白写夫妻离别。巧姐名字来源七月七日，且不回归《长生殿》理解，单就民俗文化，众所周知是牛郎织女银河鹊桥的故事，而若从《长生殿》理解，就太明白不过是说宝钗的东西了。“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李隆基深情款款对杨贵妃许下的诺言，是多少年来文人骚客浮想联翩的逸谈。宝钗形象大篇幅取材杨贵妃，两相旁通，自然领会七夕内涵。而巧姐之“巧”一字，又让人想到冷香丸，“东西药料一概都有限，只难得‘可巧’二字。”

且若从李杨之事上理解巧姐名字，阴差阳错又应和了从杨国忠上理解凤姐。杨国忠势力来自杨贵妃，杨贵妃缢死佛堂，意味着杨家势力彻底分崩离析。即李杨七巧誓言的破裂，就是杨国忠冰山权势的消解。那么判词上凤姐之冰凤，就联系上了她的女儿巧姐。即判词的相互联系原来也有巧姐对凤姐的。

by夜黑风高大旗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