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浦回雪

薛宝钗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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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先后看到史湘云和薛宝钗的臂膀, 为什么反应很不一样?

 宝玉身体里有一份女性的气质,他和众姐妹相处时,都是以这种气质相处,但是看到宝钗胳膊的时候,他的男性气质就苏醒了过来。他那一刻想到是属于与占有的问题。这种内在思维的转变,是他外在表现不同的原因。


文本最早体现那种女性气质的情节,是宝玉抓周,抓了脂粉钗环。贾政对此非常不悦,认定他将来不过是酒色之徒。贾政的这种认定,说明他是个纯男式人物。他不明白宝玉这种对脂粉钗环的亲近式的喜欢。在他那种纯男性思维里,除了占有与使用的性欲化接触,无其他的男女相处之道。甚至后面他对于宝玉与蒋玉菡的相交,也是从男性欲的方向上出发。蒋玉菡虽然是男性,但是他作为忠顺王爷的同性情人,是具有被女性化的一面的。贾政对宝玉与蒋玉菡的关系的认定,也想当然地看做是宝玉“引逗他出来”,亦即与之发展了情欲关系。他对宝玉的愤怒也来自于此:蒋玉菡已是忠顺王爷的情人,又岂是你能随意接触并妄图占有的。宝玉对这种男性思维无疑是谙熟的,所以他第一反应是急忙否认。虽然事实上他并不是以这种思维与蒋玉菡交往。


宝玉与蒋玉菡,实际都具有女性特质,彼此吸引,也是因此。包括和秦钟,和水溶。甚至和学堂里的香怜、玉爱,宝玉也是钦慕其温柔妩媚,绝不是妄图满足性欲。这种结交,在贾政,在薛蟠,甚至在金荣眼里,都是难以理解的,所以闹出了很多误会。


宝玉不止对有女性特质的男性如此,对女性,他也是没有占有与情欲的亲近与尊重。贾政在抓周宴上对他酒色之徒的错误认定,也并不是只他如此。纯男式的思维会造成这种误会,纯女式的亦然。晴雯的嫂子认定他与晴雯有私情,且又知道他整日混在女人堆里,觉得他久经风月,是浪荡子弟,一试才知道不是。袭人也是一个纯女式的人物,所以在大观园总是为宝玉担惊受怕,害怕他没有分寸,害怕他突然的占有,害怕发生不才之事。 

  

袭人对宝玉的这种担心,并不是她不了解宝玉,而是她是宝玉男性气质表现面的人物。宝玉对她的占有与情欲,是小说的独一份,所以她对宝玉的男性气质理解最深刻,对这方面有不由自主的关注。她看宝玉,犹如看一颗定时炸弹,她搞不清楚什么时候会激起来宝玉的男性特质,所以她宁愿让宝玉彻底放弃女性化的一面,选择远离大观园。


宝钗亦是宝玉男性气质面的人物。她能引起宝玉这样自小在闺阁中长大的人物心中对于女性的归属的想象。宝玉原是一个讨厌思考这些问题的人,他不想占有任何姑娘,也不想这些姑娘被任何人占有。他去袭人家玩看见袭人的表妹,心中喜欢,回来却听见袭人说她的表妹明年要嫁人,于是感到十分扫兴。他还有一套女儿出嫁论,也十足表现他对嫁人的反感。但是对于宝钗,他不仅会想象与宝钗的婚姻,甚至还要主动去提,去用话试探。是很恶俗的借丫鬟打探小姐的才子佳人话本情节。宝钗的存在,使他明显感觉到了需要一种更深层的思考。宝玉著名的,“不如还是找黛玉去相伴一日,回来还是和袭人厮混,只这两三个人,只怕还是同死同归”的思考,就发生在他发现宝钗搬离了大观园之时。宝钗搬走这件事情使他非常震动,从蘅芜苑出来看见翠樾埭下的水溶溶脉脉,他感慨天地之无情,觉得世界上能留住的人不多,也许只有黛玉袭人永远不会离开他。他的感慨是对黛玉袭人的,但是其实也是对宝钗的,因为他是知道宝钗搬走才生发的天地无情之感促使他思考。他心中对宝钗感情是极复杂的。


对应的,宝钗也是对宝玉没有分寸地和姑娘接触觉得不妥当的人。她和袭人不一样,袭人和宝玉更亲密一些,所以会直接劝宝玉。宝钗没有劝的情感立场,她只能保证自己和宝玉有分寸与距离地相处。但是她和袭人做过一件相似的事情,就是谏言王夫人,袭人还只是劝王夫人让宝玉搬出大观园,宝钗则直接建议关闭大观园。


再说一下黛玉,黛玉很独特,虽然宝玉对她有爱情,但是我觉得黛玉是宝玉女性气质面的人物。宝玉与黛玉是相互怜惜,相互温存的关系,这种关系和宝玉与秦钟,宝玉与蒋玉菡如出一辙。爱情是宝黛那种怜惜温存的变质,是后来产生的次关系。宝黛即使没有爱情,依然是彼此最重要的情感寄托,他们相见的第一眼,就是这段关系的定性,和宝玉见秦钟、见蒋玉菡的反应相似,简简单单地“我钦慕你,你使我动心”。和欲望、和占有都没有关系,是灵魂深处非常当然的“天既生你这样的人,便就有我这样爱你”。他对黛玉的爱情,属于锦上添花。他爱上黛玉后,其实也没有多少男性特质的爱,他对黛玉的温柔体贴,是基于林黛玉本身的优秀与虚弱而言,而不是像一个男人宠他的女人一样,只因为那是他的。


第十九回黛玉对宝玉吃胭脂的态度,也是她潜意识对于女性宝玉的接纳与熟悉。她和宝玉的相处,是不考虑许多的,宝玉多早来看她,多晚来见她,一概无所谓。这是她早期与宝玉是偏女性感情的一个说明。后面黛玉也有了转变,她会吩咐紫鹃不和宝玉说笑,会避一下宝玉。但是这些转变是她的不是宝玉的,宝玉其实对黛玉有多年不能变的初心,因为他跟不上黛玉成长的脚步。第四十五回黛玉失口说他与自己是渔夫渔婆之语,宝玉却不留心,他心思在黛玉诗和黛玉的虚弱上。他对黛玉的欣赏与怜惜是他感情的主题,所以对前期黛玉吃宝钗醋的事情也不得要领。他不知道自己如何向黛玉表明心迹,只会说一些我和你更熟我和你更亲的安慰之语。让他像一个纯正的男人那样爱黛玉是为难他的,他的思维深处是他和黛玉的童年岁月,他剥离了性别去爱她呵护她的岁月。这种爱和呵护一直没有改变,他能给并且愿意给的就是这些。


湘云同样是宝玉女性感情这面的人物。湘云第一次来贾府,早上宝玉找黛玉和湘云,用湘云洗脸的剩水洗脸,让湘云给他梳头发,吃湘云的胭脂。湘云不想给他梳头,宝玉说你先时怎么替我梳了呢。他这时候的心情是没有性别的,不会思考为什么湘云这个时候就不愿意了,他女性气质或者说无性别气质是发自内心的展露的,所以说话什么都很自然。他和湘云熟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和湘云熟悉的方式是无性别式的,甚至是很女式的洗脸梳头这种闺房之事。他很难用男性的目光去看湘云。事实上,如果不是有共读西厢这个事情,他应当也很难爱上黛玉,因为他根本不会尝试用男性目光凝视任何与他一起长大的姑娘。

  

他对袭人的欲望是因为太虚幻境的春梦,对宝钗则是宝钗来的太晚,来后与他距离又太远,又有命定的金玉之说。除了袭人宝钗,还有共读了西厢后的黛玉,他对姑娘,对一切,其实都是一个女人。用女人的心情去对待,用女性特质感触世界。贾母说他是丫头错投了胎,尤三姐说他行事、言谈、吃喝,原有些女儿气。我觉得这样的宝玉是很难属于某个人的,他无论如何都是无从安抚的一个概念,一个搞不清楚男女,不知道怎么相处的怪胎。男女之事上他满足不了林黛玉,至四十五回黛玉依然对他有嫌隙,他柔弱的灵魂也除了抚慰无法带来更多实惠。女性之间的友谊他精神上倒是能做到,但是他男性的身体又会拖累他,与金钏,与晴雯,与芳官的悲剧,都是他女性气质与男性身体的龃龉所致,王夫人亦是不理解他,所以处置金钏晴雯芳官。作为男人,宝玉无疑也是失败的。等于他的设定,就是一种悲剧。俗世是无法安身了,他最后走向的是虚无,彻彻底底没有分别。有时候想起来宝玉,感觉像是想起来一棵树、一株草,那种植物性的柔软,说男或者说女,这种用词还是太坚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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